高考志愿填报之际,清华、北大等高校一如既往备受瞩目。理想中的大学校园长什么样?通过董强、戴锦华、曹文轩、林毅夫、朱青生等五位北大教授的书房,也许可以一窥堂奥。
董强:书房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
(相关资料图)
北大燕京学堂院长董强和他的书房
“书与艺术是最搭的”
书房里,靠墙的实木书柜格间中,书籍被整齐地归类:一半法文书,一半中文书。顶上,一半是大部头,另一半则堆放着有些年岁的录影带,褪色的包装,给整面书柜平添了几分岁月的厚重感。
书柜前的空间是董强的活动范围,一半现代,一半古典。北面是办公桌、电脑、打印机和一堆书籍,简约清爽,这里是他进行法语翻译和教学准备的工作区;南面则是书法台,毛笔、砚台、宣纸、印章……散而不乱地铺放在台面上,董老师擅长书法,工作之余总是要写上两笔。
董强喜欢在书柜前放置一些小物件。每前往一个国家,遇到特别能够体现当地文明的东西,董强都会买下一件。久而久之,世界各地的元素浓缩于此,勾勒出一个中国文人行走、体验、感悟的世界模样。物件的类型丰富,琳琅满目。有中国古代的女子配饰、道教的拂尘,也有意大利小雕像,还有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合作的作品封面。
书房里挂着或摆放着董强喜欢的艺术作品。“都是在法国待过的艺术家,我给他们写序。”王衍成、江大海、瞿倩梅、范一夫、王刚、陈江洪……“书与艺术是最搭的”。
“书房其实体现的是一个人的世界,精神的世界,想象的世界。”董老师解释道,“这里的只是一小部分,我总共的藏书没计算过,但真的不少。”
最让董强感到震撼的书房,是他在法国求学时的导师米兰·昆德拉的书房。“他有一片巨大的书柜。我很好奇,结果发现里面全是他自己写的书!被译成了全世界的各种语言!”
海明威曾说:“假如年轻时你有幸在巴黎生活过,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到哪里,她都与你同在,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。”曾在巴黎生活过的董强,如同这座城市一般,天性热爱新奇、自由,不喜拘束。由于藏书颇多,他特别希望能有一个可以流动的书房,不仅书房本身可以像蜗牛的壳一样跟随着人一起移动,里面的书目也可以及时更新。
随处随时都能专注阅读
从邻居家到北大图书馆,从朋友家到法国书店,书中之思想成就了董强,而他也挑出珍贵之物赠予学院图书馆。借书以读之经历亦练就其专注力,为日后做学问夯实基础。
虽然自己的藏书不少,但董强却别有心得:“书非借不能读也。”
董强从小学起就爱读书。小时候家里没什么书,他就经常看姐姐的教材。藏书较多的邻居家,也成了董老师儿时的图书馆。
20世纪80年代,十六岁的董强进入北京大学,被分配到西语系修习法语,从此开始了与美丽的法语毕生之缘分。图书馆是他在校期间最常去的地方,其中法语藏书为他提供了学习的第一份养料。但书籍资源终归有限,青年董强十分羡慕法国朋友家中丰富的藏书,每每拜访,都有想要全部复印下来的冲动。
本科结束后,他以全国统考第一的成绩获得公费留学的机会,赴法深造。此时的董强,对法语乃至法国文化均有着浓厚的兴趣。
初来乍到,他的法语被法国人戏称为“伏尔泰”式的法语。原来是因为在国内学习的书籍陈旧,很多用法还是18世纪的,早已被舍弃。为了快速充分融入当地生活,他观看法国的电视、电影,接受法国饮食,尝试用法国人的方式学习,感受着这个国家的文化。
在法国,董强大量的时间都在书店度过,经常读到店面打烊。因为不好意思只看不买,他就每次挑一本不太贵的买,逐渐积攒了不少书。后来回国,在法国留学时所购之书,董老师一本不落地全数带回,还挑了一些比较珍贵的,捐给学院的图书馆。
由于总是“借”书读,和很多爱书之人不一样,董强对书籍并没有强烈的拥有感,“书最重要的是里面的思想,并非实物本身”。此外,他还练就了随处随时都能读书的本事,无论嘈杂与否,拿起一本书就能快速沉浸其中,专注阅读。
“专注力是读书人的重要品质。”董强说,“不光是读书,做学问也是,要专注。”他也常勉励学生,看一篇文章就要完整地看完,要保持内在的安静,不能因为任何事分心。
曹文轩:会客厅也变作书房
北大中文系教授曹文轩和他的书房
读书要杂
曹文轩的书房是一片书山书海。一水儿的实木书柜像赭石色的海潮,浩浩荡荡地,从进门的玄关处发端,又层层叠叠地向屋内推进。曹文轩家中的会客厅也变作了书房,房间的两面墙改为制式统一的书柜,书柜之高,几乎与天花板相接。各式书籍满满当当地列于其上,阳光斜斜地照进来——当真是满室生辉。书房更深处通向阳台,那里也贴着窗脚,摆了一溜稍矮的书架……
“这只是我的藏书的一部分,”曹文轩教授解释说,“还有其他的书在四处放着。”
架上的书不仅有文学著作,自然、社会、人文历史等学科也应有尽有。“我是一个从事文学写作的作家,但是我看书的范围比较广。我一直认为‘读书要杂’。写东西、做学问,对知识范围的要求都很大——研究文学的不能只是研究文学,还必须懂哲学、懂心理学、懂历史学,甚至要懂文化学、人类学,”他坦言,“如果只看本专业的书就想把专业搞好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”
谈及对读书、藏书的痴迷,曹文轩部分归因于儿时对阅读“匮乏”的体验。“那是图书非常匮乏的年代,好在我是一个小学校长的儿子——《草房子》中的桑乔,就是以我父亲为原型。那个小学校有一些书,我的父亲也有两柜子书,所以,我幸运地比村里其他孩子们多读了一点。”儿时培养起的对书籍的喜爱乃至渴求,伴随曹文轩始终,“一段时间不读书,我就浑身不自在——这简直是生理上的。”
“读书就像吃饭一样,因为当时没吃饱,我现在每吃一顿饭都非常认真,我从来没有食欲不好的时候。”
悠悠万事,阅读为大
能够进入北大中文系学习是曹文轩最感激的事情。在北大中文系这片无边森林中,他成长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、一位真正的作家。
“博尔赫斯用‘森林’这个意象形容过书之多,让我进入这片无边森林的便是北京大学中文系,是中文系让我知道了八个字:悠悠万事,阅读为大。”
1974年,曹文轩被北京大学图书馆系录取。他理所当然地将图书馆系等同于图书,为自己将拥有一望无际的书山书海而兴奋至极!
与图书馆学的缘分,让曹文轩这个从乡下来的孩子,对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图书有了一种直观的感受。他回忆起参加从北大的老图书馆往新图书馆运书的情景,“特别像我当时在农村把粮食一车一车地拉到仓库里面去,一车又一车”。
然而,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,曹文轩认识到,如果不是做学问,从图书馆系毕业后,主要时间是用来管理图书,而不是用来读书的。
三个月后,追随嗜好阅读的本心,曹文轩转到中文系学习。“是中文系让我在真正意义上成了一个读书人。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,都是因为这里的氛围——读书的氛围。”
他来到中文系的第一天,就能够感受到,“你必须读书,不顾一切地读书”。在这里,你不得不读书,不读书就没有你的位置,你就没有话语权。时间久了,读书就成了一种习惯一种需要,甚至是生理需要。
一直以来,北大中文系都流传着一个说法——“中文系不培养作家”。曹文轩并不否认这种说法,但他同时说,“如果我不读北大中文系的话,不可能成为一个作家”。
戴锦华:书房不是一种陈设和情调
北大中文系教授戴锦华和她的书房
“混沌”中的书房
“我觉得书房不是一种陈设,不是一种情调,我不会在书房里玩。它是一个专属于自己的,可以自由阅读、思考和工作的空间。”
推开门,映入眼帘的是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一整面书墙。书架上摆放着不同时代、不同领域的各种书籍,有几层还点缀着几个精致可爱的小摆件。戴锦华老师笑着介绍说:“我的书房其实是一个‘混沌’。”
因为经历过书籍匮乏的时代,戴锦华曾经逢书必买,每次遇到难得的书展书市,她都会如饥似渴地带书回家。后来开始有人寄赠一些书给她,渐渐地,她的书房变得充盈而“拥挤”起来。
“我所有的空间都被书侵占了。最‘惨’的是,我几乎无法从中找到想要查阅的书籍,着急用的时候只好再买一本。原来的那本早已‘书深不知处’了。”戴锦华笑道。
书架的设计其实只能摆放一层书,但戴锦华的书最终被她安置成两层,所有的缝隙都派上了用场。但仍然有一些实在放不下的书,只能装箱存放在别处。
“把它们装箱存在另一个地方,感觉像割舍了生命的一部分一样。”
刚开始教学生涯的时候,戴锦华的书房就是她的卧室。狭小的空间里,所有靠墙的地方都安置了被书填满的书架,床被可怜地挤在书架底下。当时她梦想着能拥有一间真正的书房,而不是和床共享一个空间。在这个梦想已经达成的今天,她的书房反而又回归了“混沌”,但这已经是一种心甘情愿了。
她认为,现在很多家里的书房可能装饰性大于实用性,但她的书房仍然是一个专属于自己的,可以自由阅读、思考和工作的空间:“我觉得书房不是一种陈设,不是一种情调。我不会在书房里玩。”
对阅读保持饥饿感
“正如三餐不可以一日不吃,漏一顿就饿得心慌;书也是不可以一日不读的,不读就浑身难受。”
对于少年时期的戴锦华来说,每一本书都是“天降大礼”,这使她将书籍视为珍宝,既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其吸收,又不希望阅读得太过迅速,来不及好好回味。直到今天,她读小说都舍不得读完最后一页,更不会让任何一次阅读半途而废。将大部分时间都用于阅读和学习,这使她慢慢积累了速读和组读的能力。
也许在旁人看来,快速、大量地阅读是一种天赋,但对戴锦华来说,比天赋更扎实的,是对书籍的饥饿感所赋予的能力。令她保持阅读习惯的从来不是“应该”和“不得不”,而是她内在的深层需求。
戴锦华在“电影与现实”课程直播中曾表示,自己把书当成食物,需要每天“食用”。正如三餐是不可以一日不吃的,漏一顿都会饿得心慌;书也是不可以一日不读的,否则就浑身难受。阅读已经成为她生命的基本组成部分。
戴锦华认为,真正有效的阅读,是先把一本书读厚,而后才是将它读薄。每本有价值的书都有它从属的思想脉络和历史框架,为了获知它究竟在表述什么,我们需要进行更多以它为核心的扩展学习,才能跟随它真正地进入一个世界,再通过它打开更大的空间。
“当终于可以自如地把握作者在书中的原创性表述时,你会发现这书其实很薄。所以为了读懂一本好书,我们更需要多读。”戴锦华如是说。
现在,她开始时不时地重温一些名著和旧著。重读经典,在她看来是进一步感知世界及自身变化的路径,其体验十分耐人寻味:某些当年深爱的典籍,重读时竟觉索然无味;某些自认为已烂熟于心的作品,再次翻开时竟迸发出焕然一新的感受。
林毅夫:真正的书房在心里
北大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院长林毅夫和他的书房
无时无刻不在阅读
推开门,一整面墙的木质书架映入眼帘,没有任何点缀的棕红色书柜如同园外的风景,庄严又古老,成百上千本书籍整齐地排列着。从《唐诗三百首》等古籍经典,到《农村全面小康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研究》等现代策论,小小的书架凝聚着博古通今的力量。
在介绍自己的书房时,林毅夫却只淡淡地说道:“我的书房就是我的办公室,有一排书;家里也有办公室,也有书。”
在他看来,真正的书房不是这样的。真正的书房在心里,是一种心境、一种求知的欲望,是胸中有丘壑。“大块假我以文章”,真正的书房并不局限于一方天地,而是走到哪里,就带到哪里。“可能是在路上,在飞机上,在火车里;甚至在开会,在听报告,在调查研究中。但心里始终保持着对事物、对现象、对社会的好奇,想去了解背后的道理。”
书也不见得就是买来收藏的那些,真正的书可能源于同事、源自朋友,可能是城市的一角,也可能在农村广袤的天地。如孔子所说,“吾不如老圃”,每个身边的人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,而他们的认知,就构成了书房。
在林毅夫的认知里,风声雨声读书声,声声入耳;家事国事天下事,事事关心。每一种声音都值得被关心,每一种现象都应该被思考。他说:“如果把对社会、对时代的关注也视作读书,那是无时无刻不在阅读的。”
“任何知识都是刻舟求剑”
“有几本书是无论我去哪里,无论搬几次家,都会珍藏下来的。那样的书不多,但可能就是最根本的。”
年幼时期的林毅夫对书籍涉猎广泛,天文、地理、历史、哲学,每一种对世界的理解都被他输入脑海。后来读了大学,进了研究所,他读的书逐渐趋向专业化。虽已阅读无数,但在林毅夫看来,“书重要的不是买了多少,而是留下了多少”。
有些书丢了,有些书因为搬家被留在了原地,但总有几本书会一直留下来,留在身边、留在脑海里,那些书被看了两遍三遍,有了新的心得体会都会写在上面。
在他眼中,那是一些经典的书,比如朱熹的《四书集注》、老子的《道德经》、六祖惠能的《坛经》等,它们是几千年来留下的智慧,传道授业解惑之“道”,无论哪行哪业都在读的经典。“如果将来什么书都可以舍弃,那几本发黄的书我也会留下来,珍藏下来。”
在谈到对于电子书和纸质书的选择时,林毅夫认为,处在不同的时代,总是要选择相应的最有帮助的载体。过去没有电子书,只有纸质书,一些古籍经典甚至连索引都没有,查资料要靠博闻强识。现在不一样了,大部分知识信息都可以电子化,但在知识爆炸的时代,唯有了解各种知识背后的道理,才能灵活运用,他反复提到,“任何知识都是刻舟求剑,不能说不对,也不能说一定对。”
朱青生:与书籍相伴到天明
北大历史学系教授朱青生和他的书房
阅读推动艺术史研究
朱青生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高考生,也是那年镇江市唯一一位考上艺术专业的学生。朱青生的求学道路,本该与今天所说的“艺考生”相似,但他却不走寻常路,在书籍的指引下,做了一名与历史结缘的学者。
朱青生是一个不爱按部就班的学生。在南京师范学院学习绘画时,他便注意到,科技飞速发展,机械摄制技术逐步成熟,自己每天练习的写实绘画再现能力,无法适应新技术出现后艺术发展的需求。不想被飞速发展的艺术甩在身后,朱青生想看见更广阔的世界,于是进行更多的尝试。在学习艺术的同时畅游书海,是朱青生学者之路的开端。
后来,爱读书的朱青生顺利进入中央美院攻读艺术史,成为“邵门大师兄”,也就是邵大箴先生的第一位研究生。研究生阶段的他读书热情不减,美术史系的资料室也照顾这块“读书的材料”,资料室开放时间过后,他还可以继续被锁在里面,与书籍相伴到天明。借着这个机会,朱青生在资料室睡了两年,也做到了“别人读书论本,朱青生读书论架”。
阅读给朱青生带来了成长,让科学、哲学、历史学与文学涌入他的视界,朱青生的思考能力也步步提升,推动他转向艺术史的学习与研究。
朱青生的学术研究与他的阅读成果是密切相关的。在朱青生看来,艺术史不仅是研究艺术的历史,它还“研究古往今来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群体或个体,在特定条件和状态下所产生和遗留至今的物化结果和图像痕迹”。朱青生利用自己从书中获得的知识与理论觉悟,构建出认知与思考框架,借助艺术史,对人的问题进行追问,成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实验性艺术探索的主要推动者之一。
从未停止阅读与思考
在北大任职期间,朱青生曾有过三年进修文字音韵训诂和五年在德国进修的经历。这位学无止境的教授,如今仍然坚持听课、修习课程。朱青生从未停止求知与思考,不少同事和晚辈都成为他的“老师”。
朱青生总是能很好地转换身份,“坐在底下的时候,我就不再是教师”,而是一个知识的渴求者。每每旁听或修习别的课程,朱青生都专注认真,俨然一副学生的样子。
朱青生好学,也爱思考。多年的阅读与思考,使得艺术史在他这里已经不仅仅是艺术的话题。正如他在北大800多场不同讲演中透露的那样,艺术史是关涉人的终极问题,是追问人的本性和世界本质的问题。
从教数十年,朱青生始终充满热情。他还给自己定了个规矩:课程上所有的话题都只讲一次,所以即便是主讲近二十年的“艺术史”课程,他还是会在每次上课前认真准备全新的讲义并反复试讲。虽然每一次上课都“战战兢兢”,但他上课并不会使用讲稿照读,而是脱稿与学生分享交流,因为他认为“呈现思维和研究的过程是课堂教学最好的状态”。
就这样,从未停止阅读和思考的朱青生,开设了一门又一门备受欢迎的精彩课程。这些课程将他的真知灼见带给学生,也将思考带给了更多人。最近被商务印书馆选入“中华当代学术著作辑要”的《没有人是艺术家,也没有人不是艺术家》,便源自他1996年秋季学期“艺术史”课程的讲义。